《万宠娇女》作者:陈毓华
本帖最后由 泪娃儿 于 2020-11-7 18:03 编辑书 名:万宠娇女
系 列:单行本
作 者:陈毓华
出版日期:2019年08月07日
【内容简介】
上辈子的她遭继母设计,嫁到了均王府,最后被迫吞金而死,
这一次虽然重生在得了痴症的温宁宁身上,但却宛如掉进福窝,
因为长信侯府上下两代人,除开她,满满当当都是带把的男丁,
所以个个疼她如同眼珠子,谁敢给她气受,
那就要有面对将军哥哥、郡主嫂嫂、腹黑姪子们怒火的勇气!
不过现在她却有两个烦恼,一个是水桶般的胖豆芽身材实在伤眼,
可那还能用她设计出来的人造攀石墙来减肥顺便练肌力,
效果之好,连均王府世子步孤城和东宫太子都深受吸引,
但第二个让她苦恼的就来了,明明她已经拚命躲开步世子,
怎么他还老在她跟前晃,现在更说两人早定了娃娃亲,
老天爷呀,她是真的不想和上辈子的无缘夫君再有半根毛的关系,
明明以前冷心冷情不爱理人,这一世这么缠人又保护欲旺盛是为哪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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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来的新身分
都说月黑风高,最适合做坏事——
不过这上下其手的,不是恃强凌弱、猥琐凶恶的大男人,而是一个披头散发,全身肮脏的小娘子。
这是腹肌吧?触感真是好,软硬适中,令人想一摸再摸,就像会上瘾那般,不过,她手下的丝滑很快变得紧绷无比,硬度和一块烙铁有得比。
她发誓,她不是故意要吃这男人豆腐的,是她刚睁眼的那当下,还分不清身子下垫著的是什么,只觉得手感甚好,就多摸了两把。
「温……宁宁……把……妳的臭爪子给我……拿开,否则,别怪本世子……废了它。」腐烂的稻草堆上,看不清面目的男人苦大仇深的瞪着一只已经摸了又摸,不知节制还一个劲往下滑的禄山之爪,再不阻止她的肆无忌惮,贞操就要毁在这丫头手上了。
听见气急败坏的陌生嗓音,小姑娘抬起头,迷茫的眼眸这时才恢复几许清明。
原来不是梦境。
一弹指是有多久?六十个刹那,一刹那是九百生灭。
就那一刹那,她整个脑袋似被人一股脑的塞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生,这十几载的光阴都不属于她叶曼曼的记忆,可她却一丝不漏的继承了下来。
那种感觉,非常的违和。
好像梦里不知身是蝶,还是她根本就是那只蝶?
而且,这男子口中的温宁宁……叶曼曼琢磨了下,才想起这号人物她是认得的。
这温宁宁是她未出阁时,东城出了名的傻子,虽然家境显赫,父兄战功彪炳,然而因为憨傻,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也因为憨傻,被恶意捉弄恶作剧的事件层出不穷,她模糊的记得那温宁宁是死于一场隐晦的意外。
叶、温父兄文武官阶不同,两家分居东西城,隔着一个城,一十六条街,基本上没有任何往来。
那场意外发生后,她隐约在饭桌上听父亲说了一嘴,还说温家为了温宁宁的猝死闹得满城风雨,为此和酿祸的山东伯府撕扯到了圣上面前。
那时的她已经由后母作主与均王府的世子论及婚嫁,对这件事只是听过就算了,并没有投注多少关注。
但是,他竟唤她「温宁宁」?
她摸摸自己的脸,摸摸手脚,还捏了捏水桶般的身子,矮胖肥短,五短的身材,这温宁宁明明已经十四岁了,一般少女这年纪大都芳华初绽,就算还维持着些稚嫩,也该有些少女的模样,可现下这还没有长开的身材……好吧,不研究,只是,她这是活过来了?重生在那个傻姑娘温宁宁的身上?
难道那年温宁宁的意外,因为她的重生,被改变了?
而温宁宁被关在这小黑屋就是她致死的原因吗?
「我……是温……宁宁?」她问得很是艰难吃力,觉得嘴里溢满口水,想吞进去,但不听使唤,反而顺着嘴角流下来,她想抬手去擦,却已经来不及,滴到了男人的衣襟上。
身下的男子重重的哼了声,见她茫然的眼神和银线般的口水,一双似睐非睐的凤眼饱含着森森的冷意。
叶曼曼心想,这人手上要是有把刀,一定毫不留情把她切成十段八段了。
她想解释点什么,可嗓子发紧,舌头也不利索,「呜呜」了两声,感觉口水又流了出来。
幸好这回她的手能抬了,抹去了嘴角的口水,否则按照她刚刚摸了他两把,他就想把自己剁成肉酱的眼神,再让口水弄脏他的衣裳,这辈子可能就是深仇大恨了。
只是他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步孤城中了对手的软筋散后,就近翻进这无人居住的小破屋,进入才发现这小黑屋不只有他一人,还有一个将自己蜷缩成团躲在角落,把拳头塞在嘴里,瑟瑟发抖的女子。
药效发作得快,他无力离开,只能随地倒坐,等待药效过去再行离开。
起先,她的确是安静的抖著如筛糠般的身子,丝毫没感觉他的入侵,过没多久,大概是被黑暗和到处攀爬的虫蚁给击垮,她开始呓语、尖叫并甩自己巴掌,跌跌撞撞的跳起来,胡乱的推窗搡门捶墙,发现全部无用之后,居然用头开始撞起门来,许是动作情绪太过剧烈,她突兀的捂著胸口,呜咽了声,抽搐两下歪倒在地。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这一歪,哪里不好去,居然整个人倒在他的胸膛上,不断挣扎的爪子在狠挠了他好几把之后,很快没了声息。
他连暴怒都来不及,慢半拍才想到她这是发病了。
这温家傻姑娘不只先天不足生性痴傻,还有娘胎带来的喘症毛病,正好选在这当头上发病了。
好几息过去,就在他以为她不行了的时候,她的胖爪子动了,就这样吃了他好几把的豆腐。
若是旁人,他能一口咬定,是假借晕倒之名行揩油之实,可这丫头还真不好说……
「啊,你,不能—— 动啊?」叶曼曼又艰难的问。
没有得到步孤城的回应,她也不在乎,慢慢起身坐了起来,看着他一动也不能动的身躯。
为了确定,她还很不怕死的用胖胖的手指戳了他的胸膛一下,果然,换来步孤城的金刚怒目。
哎哟哟,若是正常的男人,她方才那种「蹂躏」法,应该早就火冒三丈,跳起来赏她两个巴掌了,可他仍像挺尸般倒在那,全身上下就一对眼珠子还能动,这是著了旁人的道?
她也只能这么想,许是他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得避他人耳目,这才趁黑躲到这里来,不巧小黑屋里还有个被人拐骗进来锁在里头的温宁宁。
这一拢,就合理了。
原主浑沌的记忆里,这人是少数几个不会嘲笑她,叫她温傻子的人,有一回甚至帮她拣过她掉落的狗尾巴草。
这时,叶曼曼也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这男人眼熟了。
他是均王府世子,几年后的均王、名动天下的铁面大将军步孤城,也是叶曼曼在新婚时只见过一面的夫婿。
再见他,只有冰冷的棺椁。
对于在新婚日没给过她好脸色就领兵匆匆赴北地驱逐鞑靼人的夫君,她内心很复杂。
对于国家,他是驱逐侵犯国家外敌的英雄,值得百姓永生铭记,可在私人部分,她和他在婚姻上很悲哀的都是遭继母设计,逼不得已娶、嫁了对方。
陌生的夫妻还没能在将就的婚姻里取得任何共识,他便领了旨意挥军去了荒凉的北地。
那一仗初始的确捷报频频,将深入大襄朝腹地的鞑靼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连退三城,然而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锦城那一役却传出他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的恶耗。
战场上失去了主将乃是兵家大忌,四面楚歌的情况下,掉以轻心的鞑靼人果然反过头来意图反攻,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传言中阵亡的大将军步孤城守株待兔,逮了鞑靼人一个正著,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都说兵不厌诈,没有人知道,步孤城虽说是诈死,其实已经身负重伤,锦城血战告捷,伤势过重又没有得到很好治疗的他在军队凯旋归国的半途,溘然长逝。
打胜仗是好消息,然而皇帝对以身殉国的步孤城不但没有追封加官,反而以叛国的大罪,将均王府九岁以上男丁皆推出午门斩首,女眷发卖教坊司,终生不得赎身。
抄家灭族不过如此。
原来当朝首辅率领重臣参了步孤城一本,说他叛国,否则怎么可能锦城之役会损失上万将士,又明明可以乘胜追击,大举获胜的战事却因为他的拖延判断错误,延误军机,有通敌叛国之嫌。
死人是不可能替自己辩解的,墙倒众人推,没有功,却承担了所有过错的步孤城便成了最倒楣的那个人。
手握重权的武将要是惹君王猜忌不快,那就是灭门抄家的下场。
她身为铁面大将军的妻子,自然也逃不过王府女眷吞金身死结果。
以为魂归离恨天的自己,命运却把她牵引重生到了温宁宁身上,这是为什么?
是老天给她再一次机会,让那孤苦伶仃长大,爹不疼、娘不爱,从来没有品尝过人间温暖美好的叶曼曼再次重新体会人生的机会吗?
她的眼角含着朦胧的水光。
温宁宁那痴傻迟钝的目光让步孤城很不爽,他眼尾甩过来,眼里都是嫌弃。
她那张脸还有身子不知在地上滚过几遍,毛茸茸的头发还倒插著几根干稻草,一想到她刚刚趴在自己身上,还滴了口水……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只是那眼神,她看着他的时候吃惊了下,这是只有乍然看见熟人,而且还是没有预料到的人才会有的那种神情。
「妳,识得我?」
因为离得极近,少年清新洁净的气息扑面而来,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皮肤宛如美玉,长眉凤目,鼻梁挺直,薄唇紧抿,五官生得极好,一双眸子黑亮如宝石,好像会勾魂摄魄似的,叶曼曼甚至可以从里面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身影……尤其在盛怒之下,脸庞线条更如刀削般冷峻。
她几乎就要受蛊惑的点头了。
不过,叶曼曼克制住了,她不认识现在年轻版的步孤城,她认识的那个步孤城起码比这时候的他大上好几岁。
那时的他比现在更成熟,让人更加不敢逼视。
可同样是勋贵子弟,也分三六九等,步孤城不同于一般靠父辈余荫斗鸡走狗、玩世不恭的纨裤世家子弟,他年纪轻轻,已是能支应门庭的均王府世子,还在皇帝跟前领了差,颇受皇帝看重,这样炙手可热的对象,也是大襄朝所有名门淑女想倾心下嫁的男子。
只是这厮对女子向来不假辞色,态度冷淡,并不会因为妳是高门千金就特别对妳留情面,因此吓跑了不少矜持又脸皮薄的淑女们。
她那时对于自己能嫁进王府成为世子妃,自始至终都是云里雾里、不敢置信的,多少小姐梦寐以求的男子居然成了自己的夫君?
她在王府等待步孤城归来的那些年,才真正明白均王妃要的是个好拿捏,叫她往东不敢往西的儿媳妇,而她叶曼曼的懦弱胆小在均王妃过滤过许多对象之后雀屏中选了。
王妃和一心想把她嫁出去的继母一拍即合,所以她带着众人的艳羡和忌妒眼光嫁进了均王府,也走进一条不归路。
叶曼曼想得出了神,对步孤城的问话充耳不闻。
其实,步孤城问完就已经有些懊悔,他怎么会问一个脑袋不灵光的姑娘这种问题,她要会答,就不傻了。
只凭那一瞬间清澈如镜的眼神,是他太急躁了。
她的没有回应,反倒让他奇异的安下心来。
他今日的行踪是祕密,若曝露让人知晓,只有杀人灭口一途,就算对象是她也不能例外。
只是,他没意识到自己又「傻」了第二回……
「若是出了这个门,旁人问话,说妳有没有见过我,妳该怎么答?」他的声音带着丝诱哄和矛盾的狠戾。
叶曼曼的眼珠转了转,心思电转,他眼中的杀意太冷酷,她甚至看见他反手握住袖口掉出来、露出寒光的匕首。
她很快意会过来,他的身体应该是缓过来了,这是想灭她口的前奏啊!
能明显看得出来,他知道温宁宁不是常人,所以一再容忍她的放肆,但是,他一旦发现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原主,甚至不傻了,是否会一刀要了她的小命……不,他甚至只要一根指头就能让她投胎,重新再来。
若他知晓温宁宁的内瓤已经换了人,怕是早不耐烦这般拐弯抹角的试探了。
这可不行,她好不容易再活一次,哪能又回阎王殿去报到,那这一趟不就白走的了?
她嘻嘻一笑,露出白白的贝齿,抹去方才的清明,神情一派天真的拍手。「大哥哥好,大哥哥想和宁宁玩躲猫猫……」她故作沉思。「给宁宁这个,不管谁问……宁宁都说没见过大哥哥。」
她粉嫩的指头指着他腰际的袋子,也不等他回应,迳自解下他那绣著金边的麒麟葫芦袋,把玩着不放。
步孤城眼光闪烁,瞧她这模样和以前见过的没有不同,方才自己心里那些揣度疑心,恐怕都是多余的,至于绣袋不值什么,倒是里头的东西是他要呈给陛下的重要证据,给不得。
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内力一点一滴的回来了,手指开始弯曲自如,这是体内的药效已经过去,他屏气,一个鲤鱼打挺,身手俐落的起身。
步孤城的个子很高,两人相对而立,温宁宁只到他的下巴。
因着夜色昏黑,薄云遮月,步孤城大部分的脸庞都掩映在半明半暗中,叶曼曼一时看不清他表情,只觉得他的目光异常锋利,落在自己脸上,无端让人产生一种被割伤的错觉。
叶曼曼心里悚了下,这种感觉让她不安,于是微微侧头避过步孤城的眼光,直到这会儿才真正觉得后怕起来,要是刚刚没有那番装疯卖傻,自己被喀嚓掉的概率是百分之两百啊……这人的心计……要是能出这道门,别说在街上碰见,打死她也不会说认识他,最稳妥的就是往后老死不相往来……
步孤城轻而易举的取回他的麒麟葫芦袋,用指头挑开小盖,拿出里头的物事,那是一只金石玉印,就在叶曼曼以为他不会把麒麟葫芦袋还给她的时候,他又把袋子抛到她的手里,接着推开被从外头紧紧卡死的木门,大步流星的离开。
等叶曼曼离开小黑屋,步孤城已经不知所踪。
她也不甚在意,这时月上中天,虽是气候最怡人的暮春时节,入了夜,露气寒重,叶曼曼被寒风兜头一吹,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擤擤鼻子,因为太过用力,小巧的鼻子被她擤得通红,她也不以为意,辨了方向便往温家而去。
其实她在举步的时候是有那么一瞬间想往叶家去的,只是念头转得快,踏出去的脚步硬是拐了个方向,往长信侯府走,她从今尔后不再是叶曼曼,而是温宁宁了。
一待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不远处的百年老树上轻盈如羽毛的跃下一个人,正是叶曼曼以为早已离开的步孤城。
他一落地,望着叶曼曼离去的方向,有些神色莫辨,忽地暗处闪出几个人影,单膝跪地。「世子,属下护卫不力,罪该万死!」
「不是你们的错,是对方太狡猾。」在这几个随身侍卫面前,步孤城收起脸上不该有的情绪,恢复他均王世子惯常的冷清模样。
那几个侍卫仍是躬身无语。
「人都撤干净了?」
「是,无一遗漏。」领头的配剑男子叫吴乔,他是步孤城的贴身亲卫,虽然沉默寡言却武艺高强,心思缜密行事沉稳,总是如影随形的跟着步孤城办差。这回他不慎中了凤阳王门客妖道的软筋散,虽然趁隙逃了出来,但主子是天,出了差错,便是下人的责任。
又世子驭下赏罚严明,真要追究,护卫不力四个字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对步孤城而言,他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也不放心上,为达成目的,只求最有效的法子,并不在乎会有什么影响和后果,因为他知道,想生存便不能感情用事,无父无母可以仰仗的他,凭什么软弱?
所以,除了自己,谁都不重要。
他不再多作纠结,跃上护卫带来的骏马回了王府,仿佛这一夜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风吹,便散去了。
温宁宁一踏进府里的垂花门,本来只留着几盏宫灯照明的廊下霎时宛如白昼,更多擎著孩童手臂粗的牛油火炬的仆役、丫头、婆子涌了出来,四周明亮得连天上的月光都失色了。
她被炸了锅的长信侯府后院的男男女女给团团包围住,不由得懵了。
温宁宁咽了好大一口口水,好大的阵仗!她刚刚有误触了什么吗?没有吧?还是这些人早就在这里候着她了?
「小姑姑,妳是上哪去了?也不吱一声,害得我们好找啊!」抢先出声的是二房的嫡长子温左玉。
「小姑姑爱去哪就去哪,还得知会你,你算哪根葱?」另一个反呛回去,是次子温右郎。
温家二房小辈,出了名的爱拌嘴。
一个气宇轩昂,浑身严谨,一个儒雅谦和,如沐春风,只是他们兄弟俩的声音很快被铁血镇压。
「我前脚出门,小姑姑后脚也跟着出去,我临走之前是谁拍胸脯会好好盯着她的?」这是温家大房双胞胎之一的温恭,是所有小辈的头头,说话也最有分量。
温右郎赶紧撇清,「我只是去了趟茅房,回来就不见人了。」
他明明哄好她在一边玩耍,并且保证他从茅房回来就带她去吃炙羊肉的,哪里知道解放到一半听下人喊著小姑姑不见了,自己可是提着裤子就跑出来,连裤带都来不及系,他也很着急好不好?
「就知道你这人不靠谱。」温恭啐他。
你一言我一语让温宁宁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虽然大家看起来都有点上火,不过这温家的传承真好,男的俊女的俏,一眼望过去,心旷神怡,赏心悦目。
只是她本来打算先偷溜回自己院子,待做好心理准备再来面对温家人,没想到温宁宁不是正常的孩子,突然失踪了大半夜,加上长信侯府上上下下对她的疼宠,她一消失,哪能不惊动?哪能不鸡飞狗跳?
「都给我闭嘴!」一道威严又带清脆的嗓音像定心丸稳住众人,一度闹哄哄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走出人群中的是个生得极美的少妇,尤其一双眸子,里面仿佛盛满了澄清的春水,两道长眉又带着几分英气,随意的站在那,却神色慑人,气势非等闲,漂亮得惊心动魄,像朵锋芒毕露的野玫瑰。
她便是长信侯夫人,拾曦郡主,闺名瞿曦,当今圣上为数不多兄弟中明和亲王的嫡次女。
她的身后跟着二房媳妇蒙氏。
蒙氏香腮如雪,容色清明,如新月生晕,乌眉烟眸,顾盼之际,美目流盼,论娇媚容貌,她和拾曦郡主的美貌不分上下,论起身家,她出身隆中门阀,身分差上拾曦郡主一截,也许是性子使然,在侯府内宅中,她知情识趣,是那种你需要她她就会在,不需要的时候,她也有她的去处,算是随和好相处的人,因此和性子果决的郡主倒是十分互补,妯娌之间还算融洽。
「还不赶紧着人去知会侯爷、二爷,别让他们满街乱找人,告诉爷儿们大小姐已经回来了!」拾曦郡主吩咐道。
二房的仆役、小厮赶紧分头去办事了。
「大嫂、二嫂。」温宁宁完全没想到一进门就被人逮个正著,她分辨了下,认了人,怯怯的唤了声。
郡主身边都是温宁宁的姪子,大房两个崽,二房也两个,至于远在西南边塞的三房,外放任职的四房、五房、六房,这些年不知是否还有增加人口……当年长信侯老夫人还在的时候,随便就要席开十桌,也就是说阳盛阴衰的长信侯府,上下两代人,除开温宁宁是个姑娘家,满满当当都是带把的男丁。
男丁啊,这是多少平民百姓求神拜佛、烧香许愿,求都求不来的子嗣,让人心酸的是,在长信侯府,男丁就跟杂草没两样,半点不值钱。
由于长信侯老夫人生小囡囡的时候年岁已大,妇人生产本就是一脚踩在鬼门关,又未足月出生,生下的时候弱得像只小猫,老夫人也因此血崩,尽管老长信侯延请了不少太医、名医,还是缠绵病榻,几年后仍是去了。
也因为这层关系,温宁宁几乎是现在的长信侯,也就是温宁宁的大哥温紫箫带大的。
她到两岁还不会说话,请太医和不少名医来看,皆说她先天不足,脑子发育不全,就算养大,智能也会比一般的人低下,也就是痴症。
但温紫箫一肩承担,他昭告整个长信侯府的人,即便将来小妹嫁不出去,在家终老,长信侯府的子姪也必须将她奉若长辈的孝敬,违者逐出侯府。
也就是说,要是没有拾曦郡主和她兄长们视如己出的照顾,温宁宁早就夭折了,因此,温宁宁对别人不怎么亲近,唯独对大哥和大嫂倒是乖顺听话得很。
这会儿她主动喊人是非常难得的,可落入拾曦郡主眼中的是小姑子跟泥地滚出来般一身狼狈,那额头的红肿青紫和身上破皮等大大小小伤口虽然已是家常便饭,可看着总是叫人心惊。
温宁宁每每只要出门总少不了一身伤回来,小部分是她自己造成的,大部分是他人恶作剧,但她一个大活人,再怎么让丫头婆子跟着,她想出去,谁也拿她没辙。
她温宁宁,温家的小祖宗,今日这一身,要是让府里的男人看到,又有得乱了。
拾曦郡主也承认,府中的男人都是妹控和小姑姑控,只要她有个什么差池,就算天王老子也没在怕的。
而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大襄朝和历史上崇文抑武的朝代不同,它文官受推崇,武官也不遑多让,是难得文武并重的朝代。
这世上没有永不褪色的世家,即使有,那一定是一辈辈的人殚精竭虑,未雨绸缪,苦心经营才能维系下来的成果。
长信侯府三代以下都是以军功出身,文官混资历,累积考绩,以求升迁,武官不同,是实打实的拿命在拚搏,老侯爷的祖辈本是一介小民,后来从了军,沾了先帝开国的功勋,谋得了一个子爵,从此开枝散叶。
到了老侯爷一代曾有十二个兄弟,不承想皆在与狄夷的平壤之战中为国捐躯,独留深受重伤的么子老侯爷,虽说拜将封侯,但家族人才凋零,也幸好老夫人的肚皮争气,她和老侯爷一生共得七个孩子,如此一门忠烈,当今圣上对老侯爷敬上三分,长信侯温紫箫兄弟又是得用重臣,因此朝中大臣没有不知道皇帝对温家这一家子,比其他世族勋贵多了几分包容。
所以,无论温家两位大爷为了温宁宁的事情拆了谁的门匾,打了谁家想调戏妹妹的不长眼纨裤,群臣就算上奏到皇帝跟前,他还会反过来斥责那位大臣教子无方。
「宁宁先跟着嫂子回天香阁,我让知琴带妳去梳洗可好?」拾曦郡主对温宁宁凡事有商有量,从不擅专。
知琴是她身边的大侍女。
温宁宁没什么意见的颔首。是该洗洗了,身上这么脏,薰得她自己都快受不了了。
自古以来,公主、郡主之流就是骄纵傲慢,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代名词,可眼前这个嫂子身为一个郡主,能这么和蔼可亲,不容易啊。
这时候的她还不知道温宁宁对整个温家而言是怎样的存在,如果知道,就不会这么想了。
因为温家谁想在她面前摆款,都得先过温紫箫那一关,又或者你想一文不名的被扫地出门,不然还是多掂量、掂量。
见她不说话,拾曦郡主内心暗忖,想是伤口疼得厉害才这么好说话的吧?往常得跟她磨蹭个半天呢。
「弟妹,天都快亮了,宁宁也回来了,让大家都散去吧。」拾曦郡主吩咐蒙氏。
「也是,我熬到这会儿,头都晕了。」蒙氏挥挥手,让下人们都退去,「左玉、右郎,派个人到前头去等你大伯还有爹。」
第二章温家的心头宝
温左玉,温右郎齐齐点头,相偕走了。
见众人离开,拾曦郡主也牵起温宁宁的手,往她的天香阁而去。
拾曦郡主的手不大,却很软,这对前世母亲早逝,被后母打压到喘不过气来的叶曼曼来说感觉很新奇。
前世的她甚至不太记得有母亲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此时一根修长白皙的指头横过拾曦郡主,就那样戳上温宁宁的额,「三更半夜的,我娘为了妳硬生生熬出黑眼圈,妳就不能让人省点心?」
指腹带着点暖意,温宁宁并不觉得难受,她看了眼一边碎碎念,一边还不忘帮她把鬓边稻草拿下来的少年,然后又看了眼少年后面,有着一模一样俊俏面容、对着她眨眼的少年,公子无双,美人如玉,一个就很够叫人惊艳的了,还是罕见的双胞胎,方才人实在太多,她对这对双生子也只能匆匆掠过,这会儿人家自动送到她眼前,那养眼的程度真是太滋润了。
在温宁宁的印象中,戳她额头的这个叫温恭,落后一步那个是温梓,温恭是哥哥,温梓是弟弟,府里人通常分不清他们谁是谁,就连身为母亲的拾曦郡主偶而也会搞混,奇异的是温宁宁却很轻易的就能分辨出两人。
她知道温梓的鬓边发中有颗小小的朱砂痣,若隐若现,温恭没有。
温宁宁看着温恭收回去的指头,感觉到了他的关怀之意,点点头道:「以后—— 不会了。」
咦?温恭的手指在中途停滞了下,别说温恭,就连落后一步的温梓也多看了她一眼。
他发现向来目光呆滞,反应迟钝,甚至可以说没反应的小姑姑似乎有些不一样,但要他具体的说明,这一下还真不好说。
再仔细看她眼睛,她已经垂下眼睫,又一副木讷的表情。
「既然你们小姑姑人没事回来了,这里也没你们兄弟什么事,一早要去国子监的,要去校场的,赶紧回去补个眠,都散了吧。」拾曦郡主打发了两个只要见到他们小姑姑就走不动路的儿子,接着把温宁宁带去了天香阁,收拾一身干净之后,又亲自牵着她的手回了韶华院。
长信侯府是太祖时候就赏赐下来的,在整个京城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宅子,丝毫不输要求精雕细琢的文官门面,大气的青石将道路铺设得宽敞又开阔,花木欣欣向荣,住起来舒适又明朗。
这时一片晨曦已经爬上天际,就算还有些灰濛濛的也不妨碍,温宁宁的院子收拾得窗明几净,青石小路打扫得一尘不染,院中架子上的忍冬花已经绽了新芽,窗前的大水缸新荷虽然只有嫩绿的叶子,倒也可喜。
奇怪的是沿路过来一个丫头婆子都不见。
拾曦郡主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解释,「院子里的丫头没把妳照看好,被我打发了。」
好个雷厉风行,这是把韶华院都清洗过一遍,就因为没把温宁宁这位大小姐给看牢,弄丢了所致?
拾曦郡主也不奢求温宁宁回应,迳自吩咐后面的大丫头,「知琴,往后妳就留在大小姐这里,凡事要仔细小心妥贴,大小姐要是有个什么差池,唯妳是问。」
她本就不是什么随和的人,这一板起脸来便有几分凌厉。
知琴垂下头,这是把她给了大小姐,她弯腰福身,应了声是。
她服侍郡主多年,从亲王府到侯府,虽然有些意外郡主把自己给了大小姐,却也没什么抗拒的心理,大小姐虽然脑子不灵光,但是她从不会打骂下人,并不是个难侍候的主子。
还有一点,大小姐可能不清楚自己对长信侯府的重要性,但府里百多号下人都知道大小姐是温家的底限,谁敢对她不好,除非不想捧侯府的饭碗了。
要知道侯府所有的规矩到了大小姐面前都得绕道走,而所有的规矩也都是围绕着大小姐转的,所以跟着这样的主子,她并不吃亏。
拾曦郡主临走前摸了摸温宁宁的头,叮嘱她有什么事都可以去天香阁跟她讲,什么时候都可以去。
温宁宁除了点头,还是点头,她这位嫂子对她的好看起来半点不像作假。
长长伸了个懒腰,老实说折腾了一宿,她还真是累了,也不用丫头侍候脱鞋,迳自上了床,自己拉了锦被。
「我要睡了,妳想去哪就去哪,不用在外头侍候。」
知琴看着已然闭眼的温宁宁,给她掖了掖被子,转身在金蟾蜍薰炉点了凝神的安息香,又查看窗户,见一切妥当,绕过整块用红木雕琢的福自天来寿山石屏风,安静退了出去。
原来,韶华院里有八个粗使婆子和丫头,四个二等丫头,两个一等丫头的,如今全被发卖了,院子里侍候的人势必要重新添置。
她得趁著大小姐还睡着的时候赶紧下去安排人手,总不能让大小姐起身后没有人侍候。
温宁宁一听见知琴轻巧的脚步声还有房门被轻轻阖上的声响,便睁开了装睡的眼睛,掀开绣工繁复精美、水色荡漾的被子,随即起身。
不得不说,温家人对温宁宁实在够好,一切用物都是最好的,内室的摆设皆非凡品,帐幔的钩子上挂著空心银囊球,卧榻是花梨木架子床,窗边斗大的汝窑花囊插著满满一囊的各色百合,芳香沁人心脾,窗下是雕佛手的贵妃榻,更别提琳瑯满目的珍玩多宝槅古玩器物,还有梳妆台上从佛郎机飘洋过海而来的西洋镜子和三层黄花梨大柜子。
温宁宁一眼看中角落的紫檀木箱子,她打开最里面的那个,然后把随身带的麒麟葫芦袋往里头一扔,好像它是什么烫手山芋般,又想着不妥,重新动手把葫芦袋塞进了最底层,确保不会轻易被人发现,这才爬回架子床,什么都不再想,安心的睡了个囫囵觉。
这一觉居然睡到日落西沉,暮色四合,温家已经点灯的时间。
她一睁眼,瞧见的是知琴略带担忧的脸。
「小姐,您可醒了。」甜美嗓子还带着点颤音,根据大小姐以往总少不了要闹出大小动静的「辉煌战绩」,她也害怕刚被拨到大小姐身边的自己出什么差错,要是真出了差错,她有十条命都不够赔,这一整天提心吊胆,直到方才见小姐睁眼,一颗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点,灯了?」她明明记得自己在床上躺平的时候天才刚亮没多久。
知琴听见大小姐这么明确的问话虽然有一瞬间的惊疑,但基于主子问话,还是谨慎的回答,「大小姐睡了整整一日,侯爷和二爷来来回回韶华院好几次,小姐都还在睡觉,也不让婢子吵醒小姐,这会儿恐怕还在花厅等著您呢。」侯爷和二爷今日不上朝,就为了等大小姐醒来,亲眼瞧她一眼,确保她无恙。
「派人—— 去知会我—— 大哥他们—— 一声,说,我梳洗—— 后就—— 过去。」她语音清晰,眼神干净,丝毫不见之前给人的浑沌和痴呆反应。
前世的叶曼曼家中有六个姊妹,这还不包括数目更多的庶女,父亲的重男轻女、母亲的早逝,让她在姊妹中更显渺小,她没有谁的大腿可以抱,谨小慎微,担惊受怕,从天上掉下来的高嫁,以为从此能天高任鸟飞,哪里知道等着她的是连冤都无处可喊的屈死。
原来这世间无绝对,没有人知道往后等著自己的会是什么,但若是因为这样就什么都不做,那她重活一世又是为什么?
因为睡了场饱足的觉,精神充沛,温宁宁确定自己死后没有魂归地府,而落脚点挑在了这温宁宁的身上。
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她想到往后就是她接替原主活下去,要继续装疯卖傻吗?
当然不。
知琴没敢当着温宁宁的面掏耳朵,揉眼睛,只是舌头打结了。「小姐,您?」这么一连串的话,虽然慢,却一个字都没错,天老爷开眼了吗?
温宁宁并不想多做解释,「我饿—— 了呢,让人—— 来帮我—— 梳洗,快去。」
这下,知琴不敢再以为大小姐只是难得的清明了,闭上几乎可以吞下鹌鹑蛋的嘴,虽然心里还是充满疑惑,却也没敢再问,唤了刚提上来的浣花和绿雀端温水、拿巾子、找衣服,侍候大小姐梳洗一番。
两个丫头刚从别处提上来,只想小心翼翼的讨好主子,在韶华院站稳位置,知琴姊姊可说了,哪个敢惹大小姐不高兴就滚出府去,所以哪敢多嘴,侍候起温宁宁就更加了几分的细致和贴心。
拾掇干净,换了身精神的海棠红新衣,温宁宁就带着知琴去了永濮堂。
这一路知琴的心里不停的打着小鼓,毕竟一觉起来的大小姐脱胎换骨变了个人,这说出去谁信?但是她很快又说服自己小姐并不是一觉醒来人才变的,她记得早上小姐睡觉之前还同她说了话。
也就是说大小姐从昨儿个夜里人就是醒著的了。
她忽然出了一身冷汗,自己昨夜要是有那么点轻慢,别说往后想站在大小姐的身边,恐怕还有得苦头吃了。
往后她得更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不可!
温宁宁瞧着知琴的脸色变来变去,也不去追究,既然知琴会是她将来用得上的贴身大丫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也不必在她面前掩饰什么,于是有疑问就问,不承想知琴有问必答,而且答得详尽细致,温宁宁很快便把温家人口摸了个差不多。
心里梳理过一遍有了底之后,永濮堂也到了。
永濮堂包含着议事厅、花厅和厅堂、敞轩,里头的气氛谈不上好,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子依次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上首是温家老大,长信侯温紫箫,他身上的盔甲至今还没脱,黝黑的皮肤,留着一绺整齐的胡须,气质威严,带着一股久居人上的贵气。
也就是说他一得知妹妹走丢,从大营赶回府又转身出门去找人,再被下人知会转头回来,这一整个过程沉重冰冷的盔甲一直是在身上的。
下首的男子年纪要轻些,两撇小胡子,昂藏七尺,比初升的朝阳还要耀眼三分,比起温紫箫的粗犷,他则是斯文许多,象牙白的肌肤,温家人酷似的好容貌,这是温家二爷温紫笙。
「宁宁说叫我们等她,条理分明,老二,你觉得是她会说的话吗?」都说天下父母心,可在侯府,却是兄长心,只听下人转达的这一句完整的话,如兄如父的温紫箫比三伏天喝了杯酸梅汤还要舒畅。
不过也因为不敢置信,所以非要从二弟口中套出个子丑寅卯来,证明他没听岔。
「她叫我们等就等,咱们家有什么事比她还重要?」温紫笙可不钻这牛角尖,等宁宁来了不就知道了?
「我这不是心里急,听你嫂子说她一早回来模样可不好。」他原在西郊大营看着校尉训练士兵,却接到府里消息说小妹三更半夜还未归家,这还训什么兵,让人通知千机营的老二,快马回府,等兄弟都齐了,分头出去找人。
温紫箫被他一噎,把几上都已经冷了的茶牛嚼牡丹似的灌进肚子。
这时的温宁宁已经走进永濮堂,放下茶碗的温紫箫见到妹妹进来,朝着她招手,「宁宁快过来给大哥瞧瞧。」
温宁宁身上穿着海棠色的小立领对襟小袄,琵琶釦,袖口和领间绣了梅花,脖子上挂了一个黄澄澄的缨络项圈,平白给少女增添了一分富贵和娇憨,下边配了淡绿色的百褶裙,裙䙓覆住半个鞋面,露出脚尖绯色绣花鞋上拇指大的东珠,只要她不说话,没有人看得出来她脑子不好使。
看见温紫箫叫她,她也不知要不要行礼,磨蹭著过去,好在温紫箫也不必她纠结,直接两手穿到她腋下,不费什么力气的将她抱上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温宁宁双脚离地时有一瞬间的惊慌,但是潜意识里又觉得这样的动作好像经常发生,只是好歹她已是个十四岁的少女了,还颇有分量,这会不会太不把她当一回事了?
「怎么又把好好一张脸弄花了,谁欺负妳,告诉大哥,大哥替妳出气去!」堂堂侯爷在自家小妹面前,道理什么的免谈,拳头是唯一的真理。
直到现在,尽管有着小姑娘温宁宁的记忆,叶曼曼一下还做不到完美的无缝接轨,此刻听着他的话,叶曼曼有些茫然,她该如何理直气壮的以温宁宁的身分留在这个家?
但……好像歪打正著,她的不回应应该就是温宁宁最好的回应,因为两个哥哥什么异样的表情都没有。
倒是看到几案上的新鲜果子、点心,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起床至今一口水都没有进,更别提用餐,不着痕迹的往那边歪了歪,又歪了歪,爪子还没碰到白瓷碟子的边边——
「妳睡了一整天,肚子是饿狠了吧?」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递过来一碟子的蜜饯果脯。
这是她肚里的虫子……不,是她二哥,素有玉面将军之称的温紫笙。
别提在小黑屋那番折腾,她还真是饿狠了,只是一回来忙着认人,又心里吊了十七八个水桶,连饥饿感都忘了,这会儿,让她吞下一头牛都使得。
她什么动作都还没有,另一道声音又扬起,「宁宁想吃果脯?妳瞧,桃、杏、李、枣、冬瓜、生姜、沙果、海棠果、小桔子,应有尽有,妳想吃哪一样,大哥给妳拿,」面对着自家小妹是温柔得能滴水的和蔼,可头一偏,朝着侍候的下人就扯开嗓子,「都什么时辰了,吩咐下去,让厨房赶紧开饭!越快越好!」
温紫箫挑拣一个,温宁宁就吃一个,见妹妹吃得香,他立即就道:「这些都是大哥让人从漳州带回来的蜜饯,妳要喜欢,下回让府里采买的人专程跑一趟多买些回来屯著,妳想吃就不怕没有。」
她上辈子别说享受家人对她的照拂了,毕竟叶家女儿实在太多,像这样一对一的服务更是不可能,受宠若惊之余,发现自己这坐相居然没有半个人挑剔,即便知道温氏兄弟疼宠妹妹,亲身体验后,这才明白世间有种疼宠是完全不求回报的,只因为妳和他有着割舍不断的血缘关系,就算妳傻了痴了呆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将妳视作最亲的家人。
身为占用人家妹妹身体的外来者好像不能表现得那么理所当然,毕竟有那么点心虚,可那被细心呵护疼惜的感觉带来满心的温暖,幸福感油然而生。
「哥哥,也吃一个。」稍微示好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家宁宁也知道对哥哥好了?」不是夸张,温紫箫的眼底居然泛著可疑的泪光。
丫头们说姑娘变得不大一样,他还不是很相信,难道这就是不一样的地方?知道要反过来体贴别人了?
她嘴角抽搐。「不吃,就是—— 了,用,不著哭。」不是都说男子宁可流血不流泪吗?怎么来到这,眼泪好像不怎么值钱了?
这下温紫箫真的张了嘴,不只他,温紫笙亦然。
他们家宁宁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奇蹟吗?
这时,下人来回禀晚饭已经好了,请主子们移步到隔壁的饭厅。
基本上,温家的男人各忙各的,要碰在一块同桌吃饭的机会少之又少,就算那些避不开的大节日,不是在大营脱不开身,便是出差办事去,老三在边塞,老四、老五、老六在外放的任上,得空了,多是顾及家人留在自家院子陪妻儿用饭,今日,要不是温宁宁,兄弟俩还不见得能同桌用上一顿饭。
「去去去,把大夫人、二夫人也请来,人多吃饭热闹,顺便看看恭哥儿、梓哥儿在不在,也一起叫上。」温紫箫大手一挥,接着想动手去抱温宁宁,她却可劲的摇头,「饭,厅是吧?我自己来!」
她饥肠辘辘,恨不得现在就在饭桌上,哪还有耐心等温紫箫来抱她,再说,她是少女,不是小孩,她得想办法让她大哥戒掉这动不动就抱人的习惯才行。
她动作不是很俐落的下了座椅,却没看见两个哥哥眼中同时出现的疑窦,温宁宁的脑子不清楚,身子不灵活,嘴巴、舌头不好用是所有人既定的印象,可她除了能讲话了,居然还能自己从椅子上滑溜下来……好吧,动作是称不上俐落,甚至可说笨拙,可已经够叫两个大男人掉泪珠子的了。
大房、二房夫人来得快,温宁宁刚坐定,她们也笑咪咪的到了。
餐桌上早已经流水般的摆满菜肴,哥哥、嫂嫂殷勤的给她挟菜,很快她的饭碗就摆满小尖山般的食物,众人都把喂饱她视为己任,随便她眼神往哪飘,哪里的菜肴就会来到她的碟子里,一顿饭下来,温宁宁摸著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做出一个总结,她如今痴肥成这样的身材,哥哥、嫂子都要负很大的责任。
至于自己的嘴馋,那是什么?
「宁宁可不可以告诉哥哥,昨夜妳和谁出的门?去了哪儿?」撤下残羹冷炙,下人上了消食茶,温紫箫总算直奔主题了。
一提到这个她也没想过要隐瞒,就扁了嘴。「山东伯府的娇娇骗我出去,说是要让我吃—— 点苦头,结果把我关在小黑屋里,屋子里头好多的老鼠虫蚁在我脚上爬来爬去,我吓都吓死了,我一直喊一直叫一直撞墙,可是都没有人理我,因为太害怕—— 好像犯病了,以为自己会死掉……」
连续的抽气声之后是锵锵声……两个茶碗被捏碎掉落在地上。
爷儿们哪还坐得住,有志一同的站了起来,老大就别提了,面目狰狞,老二眼里全是杀气,拾曦郡主和蒙氏也是一脸的气愤。
温紫箫大步流星来到温宁宁面前,伸手便往她额头上摸,声音冷硬。「该死的,发病为什么回来一个字都没说?」
犯病,那是整个温家人最不想听到的两个字,那代表着无药可解,他们随时都有失去她的可能。
两个哥哥都是一阵后怕,没有人希望宁宁一直傻下去,不仅一直在给她看病吃药请大夫、找偏方,女眷们还常去皇觉寺拜菩萨,求灵感,不求她能长命百岁,但求妹子能平安健康。
温宁宁感觉到了温紫箫火爆脾气下的关心,她拉下他的手。「大哥,一开始我这里真的很痛,我以为自己会到天上去见—— 娘亲了。」她捂著胸口。「只是痛得死去活来以后,人好像就变清醒了,脑子不再黏糊糊的,你们说的话我也都听得懂了……后来,我就自己回来了。」
她出于本能隐瞒了和步孤城的那一段,要是把他扯出来,牵扯的人越多,对她来说并无益处,只会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而已。
实际上,温宁宁的确是因为申娇娇的恶作剧一命呜呼了,她要是还活着,她这外来者恐怕也没机会取而代之,重活这一世。
所以,她有责任替温宁宁讨个公道,同时也想让哥哥嫂子们知道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傻子了。
八只眼睛都抓到她话中的重点了,全数凑上去,眼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看,眼神带着浓浓的质疑和询问,温宁宁也不心虚,任他们去品头论足,后来干脆对着四人露牙一笑。
这一笑,笑得温家老大激动得伸出十根指头,哄孩子似的问道:「宁宁,这是多少?」
温宁宁无奈的翻了下白眼,然后用食指点着她大哥的指腹,依次的喊著,「这是宁宁,这也是宁宁……」一直到小指,有些不情愿的道:「这是双胞胎小姪子。」
这小游戏是温紫箫在温宁宁发脾气不讲理时用来哄她的小游戏,变相的告诉她,她这大哥最喜欢她了,就连双胞胎也只能排在最末。
温紫箫抹了抹虎目,接着再也忍不住,居然用双掌捂住老脸,哽咽道:「原来是这样……娘,妹妹……老天有眼,她明白事理了。」
一个遇神杀神,见佛杀佛,麾下统领十万大军的大男人居然哭得像个孩子。
温宁宁求救的往她大嫂看去,谁知拾曦郡主也想知道小姑子到底恢复到了什么地步,一副妳自己看着办的神情。
温宁宁余光再投向二哥,他也是一脸「妳自己招惹来的,惹哭了大哥,自己收拾」的凉凉表情。
唉哟,这是靠人人跑,靠山山倒,这些个没义气的,得了,老娘自己来!
温宁宁往腰际一摸,却落了空,原来这温宁宁根本没有淑女们随身带帕子的习惯,幸好一直观察著屋内情况,知情识趣的知琴无声的递了干净的帕子过来。
温宁宁顺势接过来,声音软了几分,还带着少见的娇嗔,对温紫箫是发自真心的把他当嫡亲大哥看对待了。「大哥,这样很难看耶,我那两个姪子要是从外头回来,知道宁宁弄哭了大哥,往后什么好吃好喝好穿好用好玩的都不会再紧着我了,所以,你别哭了吧?」
这是安慰人吗?是替自己谋福利吧?
「大哥没哭,真的没有,我只是太高兴了,高兴得眼睛里的东西就不听使唤了。」温紫箫用袖子直接擦了脸,虽然眼眶还是红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初。
「大哥,宁宁吉人天相,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可是那山东伯府养女不教,竟敢欺到我长信侯府头上,这笔帐,咱们不能不算!」温紫笙玉面形象也不维持了,温家的女儿是养来让人欺负的吗?他们如珠如宝的护着,捧著怕摔了,端著怕跌了,呵护着都嫌不够,申家女儿居然敢害妹妹病发?还把她关进小黑屋里,欺人太甚!
这回侥幸是没事了,可下回,下下回,呸,哪来的下回……
他一窝心火没处撒,「这不是恶作剧,是蓄意杀人!」
外头的人都以为温家老二比老大好讲话,也的确是,只是一旦面对的是温家小妹,首先跳出来护短的人铁定是他。
「把人手带上,我要去会一会那申璟,瞧他教出来的好女儿!」温紫箫将温宁宁露在外头的手脚都捏了一遍,发现没有伤到筋骨的迹象,放下心来的同时,决定调派人手,上山东伯府讨公道去。
老大吆喝,老二也颔首,温家人没有被白白欺负不还手的先例,以前没有,这回也不会开,尤其今天出事的还是小妹,山东伯不给个说法这个坎绝对过不去。
男人要出去打架,屋里两个成熟的成年女性没半点要阻止的意思,蒙氏剥著下人送上来的橘子,递了几瓣给拾曦郡主。
拾曦郡主往嘴里放,「嗯,还挺甜的。」
两个嫂子是指望不上了,没有火上加油算识大体的了。
温宁宁拦著两个男人。「哥哥,天都要黑了,真要去,赶明儿个吧,我只要申娇娇当面给我一个道歉,这件事就当揭过去了。」
没有质疑,没有诘问,有的是先袒护了再说!这样的家人,温宁宁,身为温家的一分子,妳何其幸运……
而申娇娇因为好玩,还因为出自某种恶意害死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于情于理,她都有义务向申娇娇讨个公道。
「妳是怕哥哥打不过申璟那软脚虾?」以为被小看的温紫箫瞪眼,什么明日不明日的,打铁要趁热,要自己硬生生把一股气憋到天光,他不受那个罪!
「哪里是,哥哥们英明神武,随便一根指头就能把山东伯摁到地上起不来,妹妹有哥哥们,用得着怕她一个申娇娇吗?」她伸出大拇指,而后又比出小指,哄得两个男人呵呵笑。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据她所知,申娇娇就两个不成材的弟弟,靠山可没有她多,不提六个哥哥,她相信只要自己随便一吆喝,一群小姪子站出去就够瞧的了。
仗势欺人嘛?那也得有那个势不是?
再往深里说,往后她要是仗势想在京里横著走,也不是不可以。
不得不说这顶高帽戴得温紫箫舒坦极了,妹妹不傻了,什么她都听得懂,还能举一反三,真好!
他不巴望妹妹将来能如何才华洋溢,只要像现在这样一直下去,他就觉得往后对爹娘能有交代了。
只是妹子这作风会不会太含蓄了?他们温家人可都是直来直往的个性,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妹妹这是怕给他们惹事吧。
哼,他要怕事就不叫温紫箫了!
「妳确定不用哥哥们出马帮妳找回场子?」
第三章兄长的黑手段
温宁宁表情真诚,「我只要她当众向我道歉就可以了。」
一个小姑娘家家的面子重要,还是家宅安宁重要?是鸡飞狗跳重要,还是息事宁人和气的好?凡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她申娇娇再无脑也该知道怎么做的吧?
何况她只求一个道歉。
温紫箫确定妹妹不要人家拿命来赔,也没别的要求,心里渐渐哀伤了一把,他这妹子是不懂蛮横骄纵,也没机会学会怎么娇蛮,一条小命差点都没了,却只要人家一个道歉?
天下哪来这么便宜的事?可从这件事也能看得出来妹妹心地纯真善良,谁都比不上。
长信侯府上自祖父,到他爹,下至他和弟弟们每个立下的不世军功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让妻儿理直气壮的立在这片土地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算蛮横些也无妨,不必被礼教规范拘著当鹌鹑。
他打定主意要给妹妹撑腰,要是申家的姑娘愿意诚心出来道歉,那他也不过分,照妹妹的意思放她一马便是,要是叽叽歪歪,就别怪他不顾乡邻的情分了!
瞒着妹子,温紫箫「轻车简从」,很意思意思的只带了一小队人马,踏着月色去拜访山东伯府的伯爷申璟,他不是内宅那些婆妈,也不拖泥带水,只「委婉」的转达了温宁宁的意思。
我长信侯府的姑娘够大气和大度吧,被你家的姑娘害得小命差点交代了,还不要你伯府一文钱的赔偿,也没有咄咄逼人的咬定杀人偿命,只要你们家姑娘正经的道歉,就这么简单,无论你如何傻笨,梯子本侯爷给了,申璟老匹夫,也该知道要如何看着办才是。
只是温紫箫还是高看了申伯爷的智商。
山东伯对于长信侯带人上门是有点悚没错,可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觉得温紫箫太过了。
虽说温家姑娘与旁人不同,但小儿打打闹闹,一同玩笑,有必要郑重其事的登门兴师问罪吗?这不是小题大作还能是什么?
他堂堂伯爷,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织金长袍,手上把玩着两颗狮子铁丸,长发八字须,很是扎眼。
他看了眼打从温紫箫一上门就被叫出来的女儿,见她垂著头不吭声,心里多少是有点底的,女儿被自家婆娘娇惯成什么德性,他这个爹虽然不管内宅的事,心里多少也有数,可见她把温家傻子关小黑屋的事情是真有那么回事。
「孩子打打闹闹,总难免有磕碰的时候,既然你们家姑娘平安无事的回到府里,那表示也没出什么大事,我们两家为邻多年,又何必为了这么点小事伤了和气?」申璟很是敷衍。
这是搓汤圆啊,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是吗?轻飘飘的两句话就想把一件攸关性命的大事搓不见了?
这要还领会不到是什么意思,长信侯就太傻了。
他抚著茶盅,心里的火一簇一簇的往上冒。
「我家姑娘有喘症的事整个大襄朝没有人不知道,一不小心就会有个万一,本侯爷家的男丁是用簸箕来算的,姑娘就这么矜贵的一个,可不像伯爷家的姑娘要多少有多少,我要求也不多,就申姑娘一个道歉,这样伯爷也觉得恕难照办?要不,你家姑娘也让本侯爷关在小黑屋一宿,看她会不会吓得屁滚尿流,如何?」他好声好气的来要个道歉,奶奶的,居然跟他打马虎眼!
自己女儿干出这种差点闹出人命的事情,这申璟不知在傲慢个什么劲儿,还是觉得自己一个武将奈何不了他一个伯爷?
他要敢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
两个男人坐在堂上,各自揣著小心思。
申璟打着哈哈,可心里滴溜快转着。
整个东城的勋贵世家谁不知道温家男人能干,只要是温家出产,品质保证,都是带把的男丁,要几个有几个,这是多少子嗣稀薄人家羡慕到眼珠子都红了却无能为力的事。
他娶了不下数十个妻妾,也就两个男丁,且都是庶子,正经嫡子一个也没有,最糟的是还不成材,每天只知道斗鸡走狗,饮酒作乐,但是温家的那些草,却一个比一个有出息,至于那被当成温家眼珠子疼爱的姑娘,他难以苟同。
说难听些,丫头嘛,申家要多少有多少,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比温家那个傻……姑娘强。
温紫箫也不耐烦和申璟多做纠缠,「本侯爷大营还一堆事等著,申姑娘,妳意下如何?」
申娇娇虽说施礼,可眼角余光是向着自己的爹去的,没遗漏半点她爹的小眼神,这是没让她去赔罪的意思,不自觉的挺起胸脯,底气多了不少。
「西边的废墟小屋是宁宁自己愿意进去的,我可没有勉强她……她在里头发了病,是她自个的身子有问题,怨不了别人。」
她是瞧不起那温傻子又怎样?整个东城有谁看得上她的?不捉弄她捉弄谁呢?
她原来的主意是关那傻子一阵子,谁叫她敢不听自己的差遣,也不过诓她里面有好看、好吃的东西,她就傻乎乎的进去了,事后,她也想过几个时辰后就去把人放出来,哪里知道让别的事情分了心思,后来便忘了这事,这能怪她吗?
那傻子倒能干,关了一宿的黑屋还能安然无恙的回府告她的黑状。
什么狗屎运气!
「申姑娘把自己撇得这么干净,意思是我家宁宁活该交了妳这样的朋友,活该被整治,一切都是她的命?」
「我没这么说。」申娇娇仍死倔著,手却不可见的抖了起来,实在是长信侯的眼神太让人发悚了。
这样的姑娘家还真让温紫箫长见识了,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娇娇,怎么这样跟侯爷说话?」申璟扭过头来瞪了女儿一眼。
他可以和温紫箫打马虎眼,可身为人家晚辈的,却不能让人说不知礼数,那就是当爹娘的不是了。
「女儿被栽赃颠倒黑白,情急便辩解了几句,绝对没有不敬长信侯的意思。」上半句听着是个人话,可是……「温伯父,要姪女去给宁宁道歉也无不可,但我真道歉了她听得懂吗?」
温紫箫深深的蹙起了浓眉,原来这就是山东伯府教出来的姑娘,不只一点后悔的模样都没有,还、真、是、好、家、教、了!
和一个小姑娘置气,人家会说他心胸狭小,但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完。
温紫箫皮笑肉不笑,「我明白申姑娘的意思了。」既然谈不拢就没必要多浪费唇舌。
真不明白这申家人的脑袋到底都长到哪去了,他们已经让步到只要申姑娘一个道歉,过节就可以很轻易的揭过去,想不到申伯爷却挑了条难的路走,看起来是看他这长信侯不顺眼,想给他添堵。
申璟以为事情到这里应该可以告个段落了,便让申娇娇退下,她也给温紫箫施了礼,然后退了出去,脚步一反先前的沉重,简直轻快得要飞了起来。
温紫箫没看到的是她一走出申家花厅,那还称得上是如花似玉的脸蛋立刻换上浓浓的「也不过如此嘛」的不屑神情。
她要真不去,长信侯还能架着她去吗?她就知道她爹不会让她去丢这个人的。
于是申娇娇便得意的让丫头扶著走了。
而花厅里面,温紫箫也不打算再与申璟迂回,他放下茶盅,拍拍袍面,作势要走,「既然伯爷要我们家宁宁自认倒楣,那我身为大哥的人也没话可说,也不费这个劲儿了,打扰了。」
他虽然是个武人,也讲究先礼后兵的,他面子给了,申伯爷不接,那就别怪他不再行这些囉唆的礼了。
申璟也以为事情到这里算完结了,笑吟吟的起身要送客,无论多不忿温家武将的身分,甚至还有那么点瞧不起,可谁叫人家会钻营,这些年如花似锦,备受皇帝宠爱,还是皇帝的左臂右膀,他们这些老权贵还真得给点面子的。
申璟已经起身准备送客,哪里知道温紫箫又一屁股坐了回去,示意一旁的申家仆役再添新茶,「我倒是忘了还有一件事,伯爷别紧张,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申璟无法,连忙应和,屁股重新移回椅子上。「侯爷有话尽管说就是了。」
「我听闻伯爷夫人的娘家舅子有强占民田及放印子钱等好几桩了不得的罪过,这些事我还没来得及印证,又听闻伯爷有包揽讼事等事,」温紫箫掏了掏耳朵,然后对着掏完的指头吹了吹气,声音慢吞吞的,说出来的话却都是叫人心里没底的。「这些流言要是传进圣上的耳里,轻则斥责了事,重则嘛抄家夺位,爷儿们全流放边关,奴仆发卖,女眷去了教坊司……也不是没有的事。」
申伯爷听到这里哪里还坐得住,屁股下面像放了十几根的尖锥,脸上愉悦的表情彻底没了,仍要强辩,「这没凭没据的……」
但温紫箫显然还没说过瘾,「我还听说那强豪就是看中了元姓人家田地中央的热泉眼,强要买卖,为了达成目的,逼死了元姓人家的老父,元农户被压迫到没办法,这会儿全家缩在城郊的土地公庙里,携儿带女的好不可怜,伯爷若要人证物证又有何难?再说这印子钱,要是伯府放印子钱的消息被抖了出来,那些吸血蚂蝗般的御史应该会急着弹劾伯爷吧?到时候伯爷这爵位……啧啧……」
连姓氏都道明了,只差没把元农户的地址全抖出来,他那妻舅的确仗着山东伯府的名头干了不少混事,看在妻子的分上,他已经够用力的替他擦屁股了,想不到又出事还让人抓到了把柄?
再说印子钱,这事情是怎么被查出来的?
武将整日都在营区,怎么会关注这种小道消息?明明该打点、该收买的他都做全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事如果抖到圣上面前,伯府怕是得摔个大筋斗了。
他可不是目不识丁的武夫,否则怎么看兵书,怎么打胜仗?他有心要替妹妹出口气,难道还不知道蛇要打七寸?
申璟一张脸像元宵的七彩灯笼,明明灭灭,变换得十分精彩,他一想到妻子放出去的万两白银有可能打了水漂就心头滴血,恨不得把妻舅拎过来重重踹上几脚,以泄心头之恨。
勋贵之家单靠爵禄根本难以维持一大家子的体面,子孙还多不成材,节流没办法,开源—— 放印子钱就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选择,这种事一般没有人追究,但证据落到实处那可是要问罪的。
官员放印子钱,重者革职杖刑伺候,轻者银钱付诸一炬,血本无归。
虽然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申伯爷只是不曾去细想,向来爱扒粪的不侷限于吃饱了撑著的市井泼妇,大到文官清流亦如是,想斗倒一个人的时候,不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武将只是不屑,并不是真两耳不听窗外事。
「除了这桩,伯爷还有兴趣听听别的吗?我这几日闲闲没事,正想递个折子到圣上面前,这件茶余饭后的小事我正好可以用来让陛下消遣消遣……」温紫箫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申璟。
申伯爷把头摇得和波浪鼓没两样,「这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咱们十几年的老邻居了,看在老夫的薄面上,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温紫箫冷笑。原来在有前提的条件下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的啊。
「那贵府姑娘的事?」
申伯爷一拍桌子,「那孽畜竟然做出这等事,我让她娘押着她到侯府去给温大姑娘请罪!」
温紫箫这下心里有底了,原来山东伯府的姑娘就值几句话,可见申伯爷黑心事没少做过,这位姑娘在伯府的地位也不怎么著,看起来给他们家宁宁提鞋都不配。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温大爷满意的回府搂着妻子睡大觉了。
至于睡觉之前夫妻免不了总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温侯爷散著微润的头发,把头枕在妻子大腿上,很快乐的把山东伯府的事说给了她听。
「侯爷办事真是俐落,妾身就等著伯府如何来致歉赔礼了。」郡主很乐意的用亲吻褒奖了夫婿一把。
「我总不在家,宁宁妳就多看着点了。」侯爷把妻子搂进怀里温存。
「那是自然,小姑也等于是妾身的妹子。」
夫妻的呢喃碎语温存了一夜,温宁宁自然无从得知。
虽然白日已经睡了一天,也不影响温宁宁一夜好眠,翌日起床,才有个声响,候在外头的两个丫头便进来侍候她梳洗。
十四岁的少女也算半个大姑娘了,手巧的绿雀给她梳了个垂鬟分肖髻,留了燕尾,饰上两根细小的点翠碧玺芍药花,轻灵中带着几分娇俏,娇俏中又见三分富贵。
发型是好发型,只是镜子里的人这身肥肉实在是……是谁说十四岁的少女如同芳香柔美的花刚刚绽放了一半?
她哪有半点如花初绽的模样?
因为胖,就是一张肉饼脸,挤压得眼睛鼻子和嘴巴都小了一号,整个五官也就模糊不清的,她捏了下自己腰上的肉,真的灰心,温宁宁啊温宁宁,妳没事怎么就把自己吃成了这副德性?
这肉要铲,还要铲到她满意为止,工程浩大啊!要是不铲,她自己这关都过不去,哪来的脸面出去见人?
她对着清晰的西洋镜子大皱眉头,绿雀以为小姐不满意她梳的发型,连忙要下跪请罪。
她原来是个二等丫头,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提上来侍候小姐,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之前小姐身边的人没把小姐当回事,她因为有把力气,又懂些文墨,这才被提上来的,在她单纯、没什么花花心思的脑子里以为,唯有对小姐忠心不二,才能牢牢保住自己的饭碗。
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例,是她以前三倍的月钱,家中的老娘和弟弟嚼用充足不说,活儿还轻省,小姐的病如今好了大半,走出去,其他院子的人都对她客气了几分,这样的活儿不知珍惜,就该被雷劈了。
「起来,跪什么?我又没说妳的头梳得不好,我不满意的是我这身的肉,妳瞧,能看吗?」她也不摆什么淑女的姿势,很直接的捏著腹部的肉秀给绿雀看,一点尴尬都没有。
虽然才侍候了小姐没几天,绿雀大致上是知晓温宁宁的性子的,她既然叫起,而且那眼神还带着「别让我说第二遍」的坚定,她很快便起身站到了一旁。
「小姐这模样多少富贵人家的小姐都羡慕不来的,这叫福泰。」言不由衷的话算是安慰,小姐不会怪她吧?
这灌水的成分也太大了吧?虽然说女人都喜欢好听的话,但温宁宁仍是白她一眼,「要不把我身上的肉都给妳?」
这太惊吓了,老实说她并不想要。「婢子每天好多的事要做,要是像小姐这般福气模样,大概什么事都做不了。」
就算她想要,也没那种命,一个丫头要是动不动就一身的汗,一身的肉,一定被归类在好吃懒做的行列,下场就是被撵回家吃自己。
温宁宁白她两眼。「妳可以更直接一点,反正也不差那两刀,妳也知道什么事都做不了,一动不动就一身的汗,还说风凉话?」
绿雀没敢再吱声了。
说到减肥这件事,放诸四海皆准,只要是女子随便都能撂出个三五套方案来。唉,求人不如求己,温宁宁说做就做,她给自己制定两条路,一是少食多餐,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种减肥法属于温水煮青蛙,不会在成长期埋下危害根本的风险,优点是安全。
二就是运动,好吧,一个脑子不好使、连走路都有问题的傻子能有什么运动机会?
温宁宁的平衡感不佳,温家男人素来当成运动和娱乐的骑马和骑射对她来说根本想都不用想,所以完全不列入考虑,虽然她还不确定温宁宁的心疾喘症是不是还在,但也不愿因为身上带着病就什么都不做,让自己无止境的胖下去。
小的时候胖可以说可爱,长大可能就是可怜没人爱了。
就算这年头鲜少因为肥胖致死的例子,她也不想当开先河的人。
总的来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将迎接的是什么样的未来,总得自己先努力了才成,预先想太多掌控范围外的事也是白搭。
她才确立了目标,忽然想到什么,「绿雀,妳知道现在是几年吗?」
小姐不知道现在是几年,嗯,很正常,于是绿雀很快的提供了她所知道的消息。
「明康八年。」温宁宁喃喃。
明康八年啊,那时的叶曼曼几岁?叶曼曼比温宁宁还大上一两岁,却因为家人没把她的亲事放心上,将她耽误成了大龄女才嫁入了均王府。
而在均王府后院的那几年,看着短实则漫长,当她被逼着吞金而亡时,她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咎由自取?如果自己不是这么一无是处,是不是能避开王府的婚事,有一番不一样的成就?
只是不管她再怎么想,都不会有答案了。
不过现在的她没有时间唏嘘些什么,因为浣花来说温家大房的两兄弟一起上门了。
大房双生子吗?
一模一样的双生子也不跟温宁宁客气,熟门熟路的进门自己找地方坐,显然这韶华院他们是来惯的,只是以前不曾久坐就是了。
丫头们去张罗茶点,温恭看着姑姑少见的精神模样,又多打量了几眼,笑道:「我到韶华院的门口,不请我来,还要通报,也才一天规矩就多了起来,下回再来,会不会就进不来了?」
宛如温恭另外一个影子的温梓倒是喝了口茶,神情微动,居然是白毫银针。
白毫银针是贡茶,每年不过十两茶叶,他记得父亲分得了二两茶叶,看起来,舍不得泡来品尝的原因是给了小姑姑。
问他会不会吃味?切,他们可是大男人,和小姑姑吃哪门子醋?何况想喝的话,多走几步到韶华院就是了。
「你们来得正好,一块吃早饭,只是你们今儿个不用去校场、国子监了?怎么有空往我这里来?」温宁宁觉得身为人家的长辈,还是该有点长辈的样子,一边吩咐丫头摆饭,一边问了一嘴。
「温梓的国子监还是要去的,只是我从今日起改调金吾卫,吃了饭就要应卯去了。」他们这些武将世家进金吾卫当差都是为了镀一层金,将来好去各大营区当将军的,他也不例外。
「金吾卫和校场不一样,能进去的家世皆不差,都是大爷,恭哥儿这一去,使唤得了下面的人吗?」
金吾卫不同五城兵马司,管的范围可多了,宫中、京城巡警、烽候道路、执御非违等都是他们的差使。
温恭也知道金吾卫里全是大爷,谁也不好得罪,不过他温恭也不是省油的灯,谁怕谁啊。「我去了金吾卫,往后有什么事,小姑姑唤我一声,我马上到。」
丫头们上了饭菜,本来只有温宁宁一个人的饭菜,临时因为多了两个人,厨娘一听说是两位大房的少爷被留了饭,知道半大小子吃垮老子,所有菜色的分量都加倍了。
只不过是早饭,这是想逼死谁?满满当当的一桌,这叫一小队的军队来吃都绰绰有余,温宁宁实在想扶额。
她才刚下定要减肥的决心啊!
温宁宁招呼众人上桌,笑嘻嘻说道:「就冲著恭哥儿这句话,往后小姑姑在城里行走就靠你罩了。」
「也算上我一份!」温梓拍胸脯的把自己算上,他如今已是国子监贡生,能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襴衫,将来只要过了廷试或者由吏部试等渠道直接做官。
他无意传承将门的传统往武官的路上走,也对科举没有兴趣,他相信凭他自己也能走出一条属于他温梓的道路出来。
「好样的!」她嘉许的和温梓击了掌。
这动作一出,终于让温梓把打量又打量的小眼神收敛了回来,爹娘都说小姑姑不糊涂了,他和大哥猜了半宿,一早便匆匆的赶过来,乍见之下,小姑姑看着和平常确实不一样,好吧,虽然眼睛看着是有点小,但眼神坦然明亮,带着不符合年纪的冷静犀利,倒像是能看透人心似的。
也是,小姑姑看着和往日不同,那是因为她的病好了,不像原来顶着一张花脸,眼神也不痴呆了。
是人就会有性子,病好了,本性也该流露出来,有什么稀奇的?倒是这本性看着直率,相当符合他们兄弟的脾胃。
温宁宁吃得很节制,各色菜肴都只挟了两筷,两个少年吃得香,并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女孩子家和少年也不时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这一套,边吃边聊,你给我挟一筷水晶饺子,我给挟他一筷马蹄酥饼,姑姪乐得很。
用了饭,温宁宁拿了块玫瑰凉糕,咬了一口凉糕,鼓著脸蛋说道:「我死里逃生,重活一遍就想通了,老是顾著别人的想法那多累,我做人就是要自己高兴才重要,可不愿再委屈自己照着规矩活了。」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什么的人,所以有什么好怕的?
「小姑姑说的好,人活着就是要恣意快活,天不怕地不怕的行走在大道上,何不乐哉!」对啊,小姑姑就是因为那申娇娇的缘故被关在小黑屋而犯病,的确算得上是死里逃生。
好啦、好啦,吃过饭该做什么的就去做什么,打发两个来蹭吃蹭喝的,哪知道二房的温左玉、温右郎也来了。
温右郎一看到温恭满嘴流油的嘴唇,不爽的一拳往温恭臂膀上招呼去,「你们哥儿俩也太没义气了,在小姑姑这里吃香喝辣的,居然也不吱个声,人家是见色忘友,你俩是闷著头尽往肚子里头扒拉,这还叫兄弟吗?」
温恭一点歉意也没有。「想来小姑姑这里讨吃的就得早点来,谁叫你们俩拖拉,活该只落得洗碗的活儿。」
这话说得可气人了,左右两兄弟可不答应,各揽了温恭的肩头,威吓著准备到别处去用武力解决分歧。
他们虽是隔房的兄弟却感情甚笃,经常打打闹闹,也没人当回事,打架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
那四个少年后脚跟刚隐没在墙角处,换温家妯娌有说有笑的来了韶华院。
温宁宁整个无言了,扯了下脸颊,她这韶华院的风水会不会太好?一早就来了三拨人马,她要不要暗示或明示一下他们下回稍微约一下,一起来比较省事?
可不管怎样她还是笑着把人迎进了门。
拾曦郡主也不囉唆,见小姑子拉着她的手不放,看她目光清明,不再是以前那浑沌不晓事的样子,唏嘘了良久,「都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吉凶同域,唯人所召,宁宁这回经的事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还咱们一个公道了。」
「都说伯府的人要过来给咱们宁宁道歉,给个说法,这会儿还没影,可都快晌午了呢,别是挑拣著时辰来蹭饭吧。」蒙氏可是等著山东伯府的人过来好落一落对方的脸面。
「蹭饭?就给个挂落吃!」拾曦郡主可没打算要轻轻放过申家。
凡事莽撞,不让对方记取教训,将来还不知会闯下什么大祸!只不过当着温宁宁的面,她还是要摆出些长辈的样子来,「真要说我们也不是那种死揪著不放的,那个申家闺女若安分行事,要我说这件事咱们也就轻拿轻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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